大河山、永靈山蒙在霧里,上連天空的云,下纏河里的水,像一塊寬幅無邊的綢懸掛在百福司街后。飄來的霧遮蓋得屋隱隱現現,駝丫子(水楝)樹葉上起了一層薄薄的膜,像潔白的雪鋪墊得均勻,連樹干、花缽、地面上都成了凍霜的色調,寒氣在身邊飄繞。
今晨打的白鍍霜大,霜涂抹上旁邊的樹子、電桿,分蘗出細長的霜毛。車輛奔馳、行人匆匆的街上刮的風冷得臉上、耳朵、頸干(脖子)生痛,比起昨天,溫度降低了2°至3°,左邊的幼兒園,右邊的醫院不太清晰,讓霧籠罩,模糊中仍見后街的忙碌和熱鬧。
百福司供電所的大門開了,走出一個戴安全帽,著工作服、背工具包、穿絕緣鞋的電工師傅順手關門后,迅速從口袋里掏出純白的紗手套戴在手上,他折轉身子進了車庫,推出摩托車騎上去打叫(踩響),踮腳滑下點點斜坡,再踩上踏板,轉彎往醫院那邊開去。
他錯車、讓人,從街邊的縫隙中慢慢地穿過。過了觀音坪車、人少些,路寬些,再不用踮腳慢速,很快過了怯道河上的廖家壩大橋,再從曾家坳下鉆過了渡槽,行駛到怯道河邊的鄉村公路上。他騎摩托的速度不是很快,前面的霧大,能見度低,只看得見30m。
有手套阻隔,還是在霜風中讓他的雙手冷得浸骨。他不得不在路寬處停車,下來取了手套,一雙手凍紅了,插到工作服里捂熱后,又戴上手套,上了摩托往山里騎去。寒冬是打水霜、白鍍霜、起濃霧的季節,天冷了濕氣也重,呼吸的熱氣在頭發、胡子上冷凝成水。
現在條件好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得暖和。鄉親們不會待在家里烤火,他們走路、騎摩托、騎電動三輪車,開面包車、小車,坐鄉村公交車到百福司街上去趕場(趕集),在不同的路段和他擦肩而過。他曉得他們賣了自家的農副產品,再買些需要的日用百貨。
他走的是一條近路,要在八點半之前趕到15㎞外,百福司鎮西南方向的高洞村。霜大、霧濃,他無法加大油門、開足馬力,讓摩托車轉得飛快,載著他穿梭到霧里。他不會像手機視頻、抖音里搞的那些惡作劇,飛車不僅害了自己,在刺激,也不會冒那么大的風險。
他把速度控制下來,免得彎道、坡道上和迎面開來的各種車子碰頭,傷到自己、別人都不好,也防止騎到山谷、溝谷、溪谷、坎下、坑凼……騎好、騎穩摩托車是他工作路上必須掌控的騎駕技術,平平安安到了鄉親們住的寨子,才好到每家每戶進行周到的服務。
站到怯道河邊,看不到安撫司小街,也看不到高洞村連綿、高聳的群山。飄動、盤繞、彌漫的霧像霧河起伏著霧波,涌動著霧浪,漲起了霧潮,翻卷著霧濤,蕩漾著霧漪……當它們源源不斷地流淌,成瀑的霧像是從最高的云端起源,變幻擬人的圖案、畫面、影像。
他眼前不再是一條霧河,不再是一個霧湖,已經成了寬泛的霧海,朦朧了安撫司、洞塘壩、木車壩,擴大到荊竹堡、安家堡。一個早晨的霧是千萬根霧絲、霧紗、霧線“混紡”到河水、寨子、田野上,彌漫得柔軟,它們沒有凝固,向著各個方向拉開,展露霧的形狀。
遠了、遠了,再沒跟上他的速度,他穿過霧蒙的橋,轉過霧蒙的寨,霧的遮掩,只聽到他的摩托車爬上坡,“嗡嗡嗡”的油門聲,比平路上大聲些,在彎道上轉過去、轉過來,又轉過去、轉過來。這樣的繞行,是他炯炯有神的眼睛能在高坡上看清面前的盤山公路。
聽到他的油門聲,兩個小滾子(車胎)寫的不僅是“之”字、“了”字,還畫了“C”字、“S”字“U”字符號,聲音越去越高,越去越遠,越去越小。他已經從安撫司的小街后面爬完了上高洞村的陡坡、彎道,從冬寒中往里面20個村民小組的各個寨子騎去……
當他從濃霧里騎摩托車出來,看清了路兩邊還有煙蔸、苞谷蔸和種了太多油菜的一片坡地。平均高過百福司800m的高洞山上,白鍍霜打蔫了蒿子、奶漿草、野棉花,它們耷拉到泥土上,卷了葉尖,高山上的霜相當于平地上的雪,覆蓋到起伏的泥土上,白茫茫一片。
從他被霜風吹紅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下了摩托車的他望著山腰上10KV福安線支線只有三檔線清晰可見,山頂、山谷兩頭的線鎖定到霧里。他從工具包取出望遠鏡,從桿腳查看到桿頂,從上一檔線的支架、橫擔、瓷瓶支撐的線夾再看到下一檔線的支架、橫擔、瓷瓶……
他沒看到母線接頭斷線、脫落,沒看到母線接頭發紅、閃絡、放電、冒煙,他收好望遠鏡裝進工具包,結束了這段線路的例行巡查。在他騎出濃霧前,已經在前面的路段仔細地查看,才看到他又在這里認真搜巡,這是他今天工作的一個內容,他不希望出現異常狀況。
他是國網來鳳縣供電公司百福司供電所員工向國友,從事的是“農網配電運維”崗位。從他接手高洞村配電運維工作的那天起,已經和20個村民小組的鄉親們打得火熱,大家哪時有事,只要他接到打來的電話,不是和同事開工程車來,就是一個人騎摩托車來。
高洞村,百福司之西南,偏遠到和重慶市酉陽縣興隆鎮八穴村搭界。高洞村的山、谷、溝和寨子、田土與八穴村的山、谷、溝和寨子、田土相互穿插。向國友來了一兩年和兩邊鄉親的熟悉,分得清土這邊是湖北,土那邊是重慶,山里邊是重慶,山外邊是湖北……
路上邊是湖北,路下邊是重慶;坡坎上是重慶,坡坎下是湖北。還騎摩托車繞道八穴村的村道,才到達絕壁下那邊的高洞村的十幾個寨子,轉的是一個大回環。湖北的村道和重慶的村道連接到一起,10KV福安線支線從八穴村延伸到高洞村那幾個閉塞的村民小組。
向國友每次從高洞村下到湖北和重慶交界的八穴村麻田壩組,都要和路邊的老朋友邱克海親熱地聊一陣白(聊天)。說了種植的事,也說收成的事,主要還是問他湖北送過來的電,電壓穩不穩?屋里照的燈亮不亮?電飯鍋飯煮不煮得熟?洗衣機衣服洗不洗得干凈?
邱克海笑嘻嘻地說你們湖北送過來的電不僅電壓穩,還從來沒有停過電,我們屋里買的那些電器按下按鈕都好用,電飯鍋沒煮過夾生飯,電磁爐炒的菜噴噴香,就是一天勞累了洗個熱水澡沒冷到過,把疲憊、困頓從身上洗掉了,晚上開了電熱毯睡到鋪上舒舒服服。
向國友對他說我們哪里服務不周到,請你說出來我們好糾錯、改正,要做到你們滿意?邱克海說老哥,不光是我們家,就是屋上坎下幾家邱姓人家都說你們湖北的電工師傅著數,哪里電桿偏了、電線斷了,我們打電話到百福司供電所,你們馬上趕來把故障處理好了。
我們請你們吃飯,表示感謝,你們門都不進,還說要到別的廊場去搶修,害得我們至今還你們的一個人情!向國友說搶修借道你們八穴村的線路,是我們的工作職責,你們沒欠我們的人情,住到邊界上你親我親,我們就是隔里隔壁的好鄰居,也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向國友每次從八穴村過來,到了高洞村的夾層巖組,都要走進啞妹向松云家,用他的手語比比劃劃對她說用電的安全常識,再從屋外到屋里檢查照明線路,查看電度表、漏電保護開關,松了的螺絲拿起子擰緊,破皮的電線用膠布纏緊,不亮的燈泡換一顆新燈泡。
向松云好像聽得懂他的手語,時不時“啊、啊、啊”的應答,也用她的手語進行回應。只要向國友來了,對他格外親熱,把他當成她的親人。心細的他說的每句話,用手比劃了幾遍,才讓她記住是這回事。她高興,他也高興,她喜歡,他也喜歡,的確是一對兄妹。
在他的手語中說的是刀閘壞了、照明線路壞了、漏電保護開關壞了都不要動,等他來了再維修好,她的點頭證明她從他的手語中明白他囑咐的事。“十啞九聾,”向松云是沒有語言功能和聽力的雙重殘疾人,留守在家的她就到婆家哥哥辦到屋邊的養豬場里打工喂豬。
她帶向國友到養豬場外,讓雙腳的鞋底到裝了來蘇消毒水的盆子里浸泡消毒,才打開門,進了豬場里面看她經管的母豬、仔豬、肥豬。每間豬圈里清掃得干凈,沒有排泄物堆積到里面。向國友看了里面的線路和燈泡,向她伸出大拇指表示稱贊,她“啊啊啊”的笑起來……
到了黃泥池組,他要去看種煙大戶田祥忠,聽他擺述這幾年在百福司煙站技術人員的幫助下,從以前種烤煙到轉種現在的曬煙。不同的是烤煙需要烤煙房熏烤,曬煙只掛到通風的煙房里讓其陰干,不用暴曬在陽光下,沒有過多的環節,也減少了早曬晚收的麻煩。
田祥忠說種烤煙、曬煙都要把土挖好、整好,再覆蓋地膜,等煙站的人送來了煙苗,在技術員的指導下從栽種到排水,從薅草到施服,從治蟲到防病上按照要求操作,煙苗才越長越高,長得非常旺盛。到了熱天得抹去花蕾,吸收的營養才均勻地輸送到每張煙葉上。
到了時間,在技術員的傳授下,割好每張煙葉,用繩子纏絞好,再掛到煙房里,讓逼進屋的高溫陰干煙葉。聽了田祥忠的述說,向國友說他們夫妻是用汗水和辛勞才獲得好的收成。曬煙用不上電,向國友也要到他的住房里檢查一遍用電設施,這是他一直養成的習慣。
田祥忠沒喊向國友電工師傅,和他稱兄道弟,這讓他覺得親切。他到高洞來的這幾年,與20個村民小組的621戶人家都有交往。離百福司街上15㎞的高洞村,是街上人的“西北利亞,”現在有了通村公路,還時常損壞向國友摩托車的外胎和內胎,一年的補胎錢不少。
今天向國友要去走訪幾家養羊、養牛、養雞、養豬、養蜂的鄉親家,不是他接到無電告急的電話,是他例行的本職工作。有隱患的消除隱患,有故障的排隊故障,才能讓鄉親們喂養的牲畜度過近幾天寒潮帶來的最冷天氣,到了臘月賣了牲畜,會得到豐厚的過年盤纏。
沒有隱患就沒有故障,沒有故障就不會釀成事故。到了寒冬臘月,鄉親們在用電上粗心大意了,引起了火災,會將一個富家燒成窮家,會將剛剛脫貧的家庭燒得更窮。他不愿看到這樣的場景,鄉親們也不希望火災光臨,他們愿過平平安安的日子,給他增加了工作難度。
到了上午九點多鐘,沒有陰霜,出了太陽,這是一個好兆頭。被陽光驅散了濃霧,騎到摩托車上的向國友舉目望去看得更遠。一座座山巒,一條條山谷盡收他的眼底,他也看到重慶市酉陽縣興隆鎮八穴村那邊的群山紅紅的楓香葉,是翠綠森林中美麗的一道景色。
在他回來的路上,還要到八穴村的鄉親家,提前去祝福他們過好元旦佳節,到了2021年他還要和他們在供用電上有親密的來往,這是他到高洞村后,每次都要做的一件事情。對他來說湖北和重慶邊界上的鄉親們都是他的親人,他不會離他們遠去,而是越走越近。
高洞村再偏遠,在供電所第二次農網改造后,一根根電桿從安撫司村生長而去,一檔檔電線在山巒中蜿蜒。連接了湖北的高洞村、重慶的八穴村,電把兩個高山村連接到一起,向生活到這里的土家族、苗族和其他各民族的鄉親們日夜通電,在遠的寨子也燈光燦爛。
擔負“農網配電運維”責任的向國友,從這個寨子轉到那個寨子,從這戶人家走進那戶人家,這邊服務了湖北的鄉親,那邊又去服務重慶的鄉親,只要他來了,兩邊的鄉親都把他當的稀客,日子近了要過年了,打工的鄉親們陸續回家,他還到鄉親們的家里問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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