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豆腐不是釀豆腐,不用在壇子里蜜餞、發酵、釀造。取材于太干、太稀的豆腐做不好亮豆腐。干了太老(柴),稀了不容易成形,會散開、破碎、融蝕成糊。用石膏做的鎖住水分不外溢的嫩豆腐做的亮豆腐為浸白色,煮到鍋里、擺上年宴有一層油亮的光澤。
每年過年,卯洞(百福司)人臘月大二十八、臘月小二十七泡黃豆,推一磨豆腐,一廂炸油豆腐,一廂炸豆腐丸,一廂做亮豆腐。豆腐打成方坨到鍋子里焯五分鐘,舀到平底簝箕里濾水,每坨間隔點距離,免得挨到一起相沾,才好把豆腐里面的熱氣慢慢地散發。
半斤瘦肉、二兩肥肉切成片、絲、顆,一刀刀有節奏地砍(剁)為末,至絨成肉漿裝到小盆。再將清洗干凈的老姜、蔥頭、蒜頭、香菜根、胡蘿卜切成細末倒在肉漿上,放鹽、醬、芡、花椒粉、胡椒粉,打兩個雞蛋到里面,用筷子攪拌成色、香、味俱全的肉餡。
方坨豆腐冷了,每坨拿菜刀對角打成三角形,再用小刀到劃開口子斜面的正中間淺淺的劃一條小口,不能劃穿過去,不能從兩邊剜出豆腐成一個空洞,用專用的篾片刮起肉餡,從小口里放進去,嵌進到豆腐里,右手的力度不能把豆腐弄得破爛,才有好看的形狀。
做好了亮豆腐的坯子,把洗凈的柑橘葉、香葉、老姜片用紗布包好,放進鍋里,舀水倒進去,加少許鹽,灶孔里燒小火至熱,不等水開,放豆腐進去慢慢煮開。不往鍋里倒醬油、甜酒水,也不放五香、干辣椒,讓鹽味、香味煮進豆腐,讓肉餡慢慢地在小火中煮熟。
端來擂缽,搗焙糟的干辣椒、老姜、蒜頭,盛到碗里,用煸沸的菜油淋了,沖入滾燙的豬腳湯,與鹽、花椒粉、胡椒粉調拌成蘸料。煮好的亮豆腐舀進鍋芯架到燒小炭火的炊爐子上做爐子(火鍋)菜,或者舀到蒸缽里和年菜擺到餐桌上,堂屋里飄的是亮豆腐的香。
上世紀七十年代,年菜辦得再豐富,量也有限,一家人到一起過一個年,很快把弄的大菜吃完,亮豆腐做得多才經(耐)吃,就是吃完了,再泡幾斤黃豆推一磨豆腐,又可以炸油豆腐、炸豆腐丸、做亮豆腐。還是得益于我們的父母進了十月,趕場天買的那些黃豆。
最好的是青皮皮、黃皮皮黃豆,次的是黑皮皮、小顆粒黃豆。父母們把平時攢的幾個錢到肉攤子、雞鴨攤子、野味攤子、雞鴨蛋攤子、蔬菜攤子花了一些,還要把菜油、茶油、大米、小米、高粱轉一些回家,碰到從袋底抓出來照得到袋面的黃豆看起了要買一大口袋。
買的黃豆煮了、霉了,做干豆豉、醬豆豉、水豆豉。先推的豆腐做霉豆腐、血豆腐、炕豆腐、灰豆腐。推豆腐剩的豆渣焙干了、香了,冷后裝到壇子里做霉豆渣,到正月抓出來和辣子、姜、蒜炒了做菜。買回家的黃豆沒有一顆浪費掉,都被我們的父母派上了用場。
到了臘月二十幾,父母還要推黃豆液和切的青菜、白菜、紅蘿卜、白蘿卜、胡蘿卜一鍋煮了,舀到壇子里釀成和菜。還舀肉湯進去在慢慢地發酵出酸味,到了正月份舀到鍋子里放鹽和姜末、蒜末、辣子粉、花椒粉煮成爐子菜。麻麻、辣辣、酸酸的既開胃又下飯。
滾燙的亮豆腐蘸了麻辣汁液,白色裝飾的它換上了好看的紅裝,高溫迅速降成低溫,再入口不會燙到嘴唇、牙根和舌頭。慢慢咀嚼、吞咽,口感麻辣,一口香汁,豆腐的嫩、肉餡的脆,在我們卯洞人的年菜中,亮豆腐能媲美豬肉、牛肉、羊肉和雞鴨魚肉的味道。
人少的人家要做一廂豆腐的亮豆腐,人多的人家要做兩廂豆腐的亮豆腐,中途還得推一兩磨豆腐做亮豆腐,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頭天又要推一磨豆腐做亮豆腐,才能把這個熱鬧的年從家里送走。亮豆腐不是過年的陪襯菜,不是小菜,是我們卯洞人擺上飯桌的年菜。
年紀尚小的我們哪里清楚父母為把年過好,到了冬月,他們就在準備、謀算、計劃。年景好的一年,喂的豬、雞、鴨沒著癥、發瘟而病死,能喂到臘月有年豬、年雞、年鴨殺,再推豆腐做亮豆腐,這個年有了頗拿(豐富)的年菜,心里不會著急,也過得歡天喜地。
遇到年景不好的一年,豬、雞、鴨喂了幾發(次)都沒喂好。到了過年,發的供應票證有限,市場上豬肉和雞鴨又少得太貴,還是父母會想辦法,扣肉和炸的芋頭蒸,蒸肉和洋芋、紅苕蒸,炸的酥肉和的灰面(面粉)多,燉的骨頭和的海帶疙瘩多,素菜多于葷菜。
炒的肉絲和的榨菜、萵筍絲多,還炸了沒包肉餡的藕夾,洋芋絲也炸成螃蟹腳。豆子要泡,豆腐要做,肉少沒做成肉餡,也要煮一鍋清湯的亮豆腐,辦好了麻辣蘸料,白豆腐到里面打個滾,少的是肉味,多的是豆腐味,也算我們吃了亮豆腐,過年還是沒少這個菜。
關到門吃好吃壞,別人不曉得,我們也不到外面講,坐到一起悄悄地過了年。有時說漏了嘴,我們吃得多的還是和菜和亮豆腐。亮豆腐里沒包過肉餡,煮的凈白色的豆腐,形狀一樣,滋味照舊,這種簡單的年我們也過了幾個,沒覺得過的是難過、辛酸、痛苦的年。
還是我們不太懂事,對過年也沒有奢侈的概念,只要肚子不餓,身上不冷,有一件新衣服、一雙新鞋子,吃上幾顆水果糖、葵花子、落花生,啃幾節甘蔗、吃幾瓣酸柚子,和同學們到外面打雪仗,揭冰塊子玩,再一起踩高蹺、打陀螺,這個年也過得高興、舒服。
我們沒得玩處,打火把進婆婆洞去玩;我們沒得玩具,到河里撿小巖板,到街上打老錢玩。得的壓歲錢少,也很少去看電影,到了晚上我們一窩風地追逐龍燈、蚌殼燈、采蓮船、九字鞭、三棒鼓的隊伍從上街看到中街,從中街看到下街,還追到附近的生產隊去看……
看盡興了回家都半夜三更,洗漱后上鋪睡到大天亮,那就是我們過年的各種各樣的娛樂方式。父母操的心太多,再簡單的年也要把上頓、下頓安排好,要備好給嘎嘎(外婆)、舅舅、三姨家拜年的禮物,也要把到家里來拜年的親朋好友招待好,不落下吝嗇的話柄。
一顆顆黃豆的神奇變化,讓我們卯洞人年年過年沒少過、缺過、斷過推的豆腐做的亮豆腐年菜。熱天剝的嫩黃豆能燜了、煮了和辣子、大蒜、姜炒了做菜。曬干的黃豆炸了做下酒菜、泡油茶湯喝,炒到雞蛋、鴨蛋、油渣里做葷菜,還能和咂(粉)辣子炒了做下飯菜。
浸泡后的黃豆壅到河沙里天天澆水,生出的豆芽是好吃的蔬菜。泡了兩個鐘頭的黃豆用巖磨推成漿液,和南瓜葉、藠頭葉、萵筍葉,和蘿卜秧、青菜葉、榨菜葉,和野油菜、苦油菜、勝利油菜葉,和牛皮菜、豇豆葉、管荷葉等等菜葉在不同的季節打成合渣做菜吃……
平時過節、老年人過生、小孩子挖周(滿一歲)把炒熟、炒糟、炒香的黃豆推成粉,裝到缽子里拌點白糖或紅糖,一個個糯米粉揉捏成的圓球到開水鍋里煮熟,撈到缽子里一裹,這是我們卯洞人做的馬打滾,尤其吃了小孩挖周的馬打滾,是吃了他(她)們的災心。
沒了災心,小孩子好引(帶),不再病病歪歪(害病),在大人的經管下順順利利,一年一年的健康成長。有的條件好的人家,還經常炒點糟黃豆,讓小孩子揣到口袋里當零食吃,還給一起玩的小孩子發幾顆,才越玩伴越多,這是父母讓兒女從小就有一個好的人緣。
每顆黃豆的奇妙,讓我們卯洞人從中享受到它演變的各種美食。到了過年能有包了肉餡百吃不厭的亮豆腐做年菜,是這一年的收獲多。父母的辛苦、兒女的參與,在大年三十,一家人到堂屋里坐到團年的桌子邊,喜笑顏開,舉杯喝酒,勸菜吃飯,吃到的年味淳厚。
亮豆腐不僅是過年的年菜,也是我們卯洞人出嫁閨女、娶兒媳婦的喜菜;也是修新屋鑲火坑(喬遷新居)、添了孫伢、外孫伢整滿月酒的喜菜;還是農忙時、豐收后的喜菜;更是老人過生和平時各個傳統節日的美味菜。我們卯洞人少了豆腐不成席,有了豆腐笑顏開。
到了現在這個富裕、繁榮的盛世,我們卯洞人首推的還是自己動手做的亮豆腐。能在過年時吃到幾坨亮豆腐,是對逝去親人的懷想,更是對傳統年味的繼承,這個年菜在歲月的長河里沒有淘汰出局,和蒸肉、扣肉、雞肉、鴨肉、豬腳海帶疙瘩湯傳承到卯洞人的家里。
得到傳承的還有團馓、糍粑、油茶湯、油粑粑、米豆腐、血豆腐、炕豆腐、灰豆腐,魔芋豆腐等等美食,完整地構成了卯洞人的美味體系。還從卯洞鄉里、街上風靡到來鳳縣城、恩施州城,到任何一家賓館、酒店訂的團年宴,都有一個或幾個我們卯洞風味的年菜。
任何人過年時來到我們卯洞旅游,住過一天、數日,都會在卯洞的味道里感受到酉水河的潤養,使得水里的、山上的、圈養的、種植的、加工的食材激活、喚醒各自的味蕾,在酸甜苦麻香辣中體驗了大山深處的美味佳肴,天天品嘗都不會重一個菜,讓你樂不思歸。
我們從小在酉水河的滋養下,已經把家鄉味貫穿到一日三餐,哪怕離開了幾十年,講的還是一口卯洞話,吃的還是一口卯洞味,到鳳城和卯洞人碰到一起,說的是卯洞的過往和變遷。當我們回到卯洞走在街上,心里特別快活,午飯和晚餐會咀嚼到卯洞地道的味道。
卯洞隨高層樓房長高,隨街道廣場拉寬,隨滿山樹木染綠,隨四季花朵放香,隨張張笑臉溫馨……上游的納吉灘電站,下游的金龍灘電站,街邊湛藍的湖泊,游覽的船只,飛架的大橋,還在后山多了一條省道,河邊多了一條步行街,由漂亮的水鎮變成燦爛的亮鎮。
眼看又要過年了,卯洞人忙碌著殺年豬,打糍粑,修雞鴨,剖鯉魚,灌香腸,忙碌著曬酸菜,曬陰米,曬陰苞谷,曬粑粑粉,忙碌著打洋塵、抹門窗、拖地板……到山上給去世的親人送亮,在家里祭祀去世的親人,少不了的是燭、香、錢紙、冥幣和供奉的各種年菜。
刷的刷了、掃的掃了、洗的洗了,做了一個臘月,樓上樓下、屋里屋外打掃得干凈。要過年了,頭兩天推一磨豆腐,頭天把油豆腐、豆腐丸炸了,再做一廂亮豆腐,從婆婆(奶奶)到母親,從母親到兒媳婦,一家三代女人,分工合作,精心、仔細把亮豆腐煮到了鍋里。
她們忙了幾天,做的年菜儲藏到冰箱、冰柜,做成了年菜成品,到了臘月三十,取出來回鍋,十幾個做得精制的年菜擺到了飯桌上,當一家人坐下來,開的白酒、葡萄酒、啤酒、豆奶、酸奶倒進了杯子,歡快的團年了,那鍋熱氣騰騰的亮豆腐成了卯洞人的搶手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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