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著名學者、“嘉靖八才子”之一的平涼人趙時春,在其《朝那廟碑記》中寫到:“朝那地界故廣,而湫則所在有之。唯華亭縣西北五十里湫頭山,山最高池,淵泓莫測,旱澇無所增損,且北麓為涇之源,南趾為汭之源,神靈所棲,莫宜于斯。”
莊浪朝那湫,古稱“湫淵”、“靈淵”、“西海子”等。湫分前湫、后湫,猶如嵌在關山之巔的兩彎新月。湫水遇旱不減,遇澇不增,纖塵不染,光照云天。《史記·封禪書》載:“秦代祭祀華山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臨晉;沔祠漢中;湫淵,祠朝那;江水,祠蜀。'”其宗教地位堪比黃河、長江和漢水。
作為地道的北方人,關于水的遐想和渴望僅止于文字和想象,畢竟隴東黃土高原腹地不比江南水鄉,隨處可見水的影子。我的出生地莊浪,自然也不例外。關于朝那湫的種種傳說雖早已聽聞,但時過境遷、陰差陽錯,我真正親臨這神秘之地卻是不惑之年的某個國慶假日。
那天下午,我攜妻兒從縣城出發,驅車往縣城東北方向的鄭河鄉疾馳而去。朝那湫在鄭河鄉上寨村東北海拔約2800米的湫頭山巔。通往鄭河的柏油路兩旁,楊柳倒垂著發辮,波斯菊正在怒放,一朵朵、一簇簇朝我們笑臉相迎。妻子和子女在車內興奮得尖叫。我們幾乎不敢相信,在生活的小縣城,竟然還有這么好的景點,可惜這么多年一直未曾來過。
大約30多公里后,就到了前湫。我和妻兒從未見過這高山湖泊,恍惚以為到了《水滸傳》劇中所見的水泊梁山。兒子和女兒更是興奮得直跳??墒牵驮谶@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感到一陣水氣襲來,渾身寒涼,剎那間竟冷得打顫。原來山下時車內較熱,我們都脫了外套,而在這前湫,卻冷得渾身發抖,仿佛一下子進入了“北極村”。
我和家人慌忙鉆進車里穿上外套,開始沿著木質臺階進入林區,拾級而上,目隨景移、步隨景挪。在應接不暇的植物世界里,平素難得一見的椴樹、樺樹、箭竹、山柳、沙棘和山楊卻隨處可見。當然,還有很多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花異草,既稀罕又新奇。每到一處,都令人流連忘返。及至山頂飛檐翹角的涼亭處,見一大石,上刻“聚仙潭”幾個大字。我跳上大石,放眼湫水,游目騁懷,心曠神怡。
湫水澄清,不染塵穢,波光瀲滟、明澈如故。但見偌大的明鏡似的水面,在沁涼的秋風里,蕩著粼粼的波光。這波光一圈一圈漾開去,讓人有點炫暈的感覺。這明鏡,又被四周連綿起伏的山脈合圍起來,猶如鑲嵌了黃綠相間的鏡邊。鏡面上,幾處蘆葦輕輕搖晃著,像一群赤腳立在水里的頑童,搖頭晃腦。天空呈淺灰藍,一團團、一簇簇的云朵,像極了漂染的棉花。棉團的影子倒映在鏡面上,連鏡子也成了灰藍的底色。
鏡邊以淡黃、淺綠為主,其間夾雜著朱紅、墨綠、嫩黃、熟褐等色彩,可謂五彩斑斕。我的兩個孩子都是業余學習繪畫的,可惜來時沒有帶上畫材,否則隨便畫出的景點,都是絕美的色彩畫或者油畫。我和妻子掏出手機,貪婪而忘情地拍照。我倆互相比賽著,看誰拍得多、拍得好,回去后作為孩子練習畫畫的素材。
離開大石繼續前行,繞湫一圈,在另一處更大的長條形茅草蓋頂的涼亭處,我們倚著木欄桿坐下來歇息,整個前湫猶如臥蠶盡收眼底,占地約30余畝。只見水面漣漪、微波蕩漾處,幾只白色的水鳥若隱若現,慢慢游過來。我們舉起鏡頭,對準那些鳥兒,卻最終沒有等到它們的到來,而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漸漸向水更深更幽處游去了。兒子說沒能看清楚水鳥,有點小小的遺憾。
歇息片刻,我們又沿著游客走道前行。水極清澈,隔著欄桿能看清楚水里的魚兒。待彎下身子細瞅,看到的多半是小魚,甚至魚苗兒。道旁的山林里,臥著幾塊巨石,乍看是幾只老虎匍匐著,正虎視眈眈地窺視著行人。我看花了眼,以為遇見了真老虎,一時驚叫起來。幾個游客回頭看著我,驚魂未定之際,待細瞅時,才發覺是幾塊風雨斑駁的大石頭躺在沒膝的荒草叢里,令人虛驚了一場。但是,我告訴孩子,這茂密的原始森林深處,可是麝獐、梅花鹿、金錢豹、狼、野豬和錦雞等珍禽異獸出沒的地方。
游完前湫,眼看天色將晚,孩子催促著趕往后湫。車子在刻著“雷澤朝那湫”的黑褐色大石旁停下。遠觀湫面,形似彎月,占地約20余畝。我們沿著木臺階向湫的深處走去,此時的寒氣似乎更加逼人,但看到孩子執意要繞湫一圈兒,只得陪了去。腳下潺潺的流水聲不絕于耳,水草招搖在湫水里,能清楚看到水草陷在水里的部分。湫邊水草呈紅色,整個水域如胭脂洇染。
在一段鋪滿松針的走道上,落葉松、樺樹、椴樹夾雜期間,每一根都俊俏挺拔、高聳入云,夕陽灑下萬道金光,這一刻,我多么希望時光凝固。這一刻的風景,就是絕美的風景畫,無論從哪個角度取景,都會裁剪、拍攝出意想不到的畫面。我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景色,將它們一一拍進了我的手機,珍藏下來。
沿著人跡罕至的木走廊繼續繞湫而行,偶爾隱隱約約聽見山頂深林處一兩聲游客的呼喚聲、應答聲,似乎是走失后互相確定位置,以便及時會合。在密林深處,孤身一人行走的確有點膽戰心驚。我立在一段欄桿前,浮想聯翩。我不由想起了早年間父親講過的故事:1958年,上寨村基干民兵開挖前湫引水灌溉,挖開渠道,水位卻突然降低;而將缺口重新填堵后,水位又恢復了原狀。
想著眼前的“靈湫”故事,目遇微波粼粼的湫面,那湫底該有多深啊。山風過境,山頂的風鈴與鳥聲和鳴、翠柏與白樺相攜相攙,松濤翻滾、林海呼嘯,聯及前湫與后湫這對夫婦,或者姊妹,千百年來守望相顧卻無緣相擁,不禁感慨萬千。唐司馬貞《史記索隱》載:“湫,即龍之所處也。”恍惚間,在水氣氤氳處,一條巨龍從湫面騰空而起,正在張牙舞爪、吞云吐霧。
在喧囂浮躁的塵世中滾爬摸打久了,能覓得這樣一個人跡罕至、清涼而寧靜的去處,無異于遇見了現代版的“世外桃源”,也無異于找見了一片安頓心靈的棲息地。
站在華胥洞前,我久久地陷入了沉思之中。《山海經》之《內東經》郭璞注:“華胥履大人跡生伏羲。”傳說一位叫華胥氏的妙齡女子沐浴后,路過雷澤時看見泥地上有一雙大腳印,出于好奇便踩了上去。不久這位女子便有了身孕,腹中的孩子直到十二年后才誕生,這便是人文始祖伏羲。為了感念伏羲的圣德,先祖以十二年為一紀,并將他出生的地方命名為“成紀”。這是個多么美麗而令人迷戀的傳說。
這清澈、碧綠、深不可測的前湫和后湫,像兩位高深莫測的仙姑,禪定于莽莽的關山之巔,靜靜地等待我出生、成長,等我前來膜拜與一睹容顏。這該是多大的緣分呢。從此,我的心底,便盛滿兩個湫淵;從此,我的心湖再也不會靜如處子。
這兩位“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神秘姊妹,歷經數千年而容顏不改、風姿綽約,吸引無數游人競相膜拜、流連忘返。
從朝那湫立祠到《詛楚文》、祈求巫威助秦克楚,從華胥履大人跡到人文始祖伏羲,從女媧補天到王母娘娘湫池沐浴,從“天牛移湫”到涇河老龍被斬,從呼風喚雨的金蛤蟆到趙時春祈雨,......這一層層神秘的面紗,該如何撩起才能看得清湫淵的真面目呢?當然,這種與生俱來的神秘感會伴隨著前湫和后湫的生生世世,經久不息。
我看過典籍中的《詛楚文》,堪與《石鼓文》相媲美。歷代名家著錄、注釋、題詠和考訂豐富,具有很高的史學、文字學和書法價值。北宋大書法家米芾在其自敘中說:“篆最愛《詛楚文》、《石鼓文》。”
在大美莊浪,在神奇鄭河,這高山湖泊,將是我深自引以為豪的地方。“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將呼朋引伴,張開雙臂,歡迎墨人騷客、四海賓朋到此一游。
正是:
“絕頂天池放眼明,飄然如欲御風行。
最高尚有魚龍氣,半嶺全無鳥巢聲。
芳草青蕪迷遠近,夕陽金碧變陰晴。”
歸途中,妻和孩子雀躍地談著游玩的心得,兒子和女兒早已嚷嚷著,開始盤算重游的日子。而這也正合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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