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鳳縣城坐車向西北方向駛去,我來到了三胡鄉所在地胡家溝。看到一座座鐵塔的巍峨,一根根電桿的挺拔,一條條電線的蜿蜒,還有漂亮的房屋,整潔的街道,熱鬧的廣場,已經看不到五十多年前偏僻、閉塞、落后的樣子,一個新的集鎮出現在我的面前。
山上的樹翠綠,河里的水清澈,一陣風帶來了花香,沁入我的肺腑。抬眼望去山上的桐子花潔白如雪,一層層起伏到山腰、山頂,從這座山綿延到那座山,給胡家溝戴上了花冠,圍上了花環,穿上了花裙,三月的三胡鄉淪陷到一片花海中,讓我的思緒回到了從前。
1964年的一個冬夜,劉家壩的一束光亮,成了三胡區第一盞明亮的燈。點亮這顆燈的人是我的伯父張富清,他和鄉親們一樣的喜樂、歡呼。燈光下看到了一雙和悅的目光,他的笑臉慈祥、甜蜜。在他的心里一顆燈亮的是一戶人家,一片燈光亮的是三胡全區。
1967年7月,三胡區的小二龍山水電站竣工發電,照亮了光明大隊六十多戶鄉親們的家,那個晚上讓這個山溝,有了一顆顆璀璨、閃爍的夜明珠,鄉親們高興得跳呀、唱呀、笑呀,比平時過節,比臘月過年還要興奮。伯父眼含淚珠,他被慶祝的熱鬧場面深深感動。
記得1959年初,伯父從恩施地區黨校順利畢業,他不嘮叨、計較,服從組織安排,來到三胡區任副區長,主管的是財貿工作。他說到哪里都一樣,要把工作做好,過去在激烈的戰斗中都沒怕過死,現在不會被這些困難嚇倒,要想盡一切辦法把農業生產搞上去。
伯父來到三胡偏僻的生產隊,住到最窮的鄉親家。不管吃的苞谷、高粱、小米、麥子,還是吃的紅苕、洋芋、芋頭、野菜,他也按標準繳伙食費,一餐半斤糧票,一天三毛錢,每月三兩油票,不滿一個星期結一次賬。他繳得多,從不讓鄉親吃虧是他做事的原則。
鄉親家的房屋并不寬敞,無多余的床鋪讓伯父住,他找到旁邊的柴屋,扛來幾捆稻草鋪到地上,晚上的虱子、跳蚤爬來、跳來咬他,熱天密密麻麻飛來的長腳蚊像打開的蜂桶,次日天亮,沒有睡好的他,全身都是一個個腫脹的紅疙瘩,他說比起當年打仗這不算事。
上世紀60年代初,適逢三年自然災害,我們來鳳縣是大旱的重災區,三胡也沒幸免。坡上的泥土干得像巖腦殼,稻田里的泥巴張開的口子比小孩的腳板還要寬。塘枯竭、井見底、河斷流,吃水都成了非常困難的事。喂的牛、羊、豬、雞、鴨餓的餓死、渴的渴死。
1960年5月,伯父接過重擔,他找到鄧明成和幾個鄉親走峽穿溝、鉆洞進谷,往返于三胡起伏、連綿的群山里找尋水源。饑餓、口干、勞累沒讓他絕望、泄氣、煩惱,坡陡的抓著藤子爬,平路還杵上了木棍,手上、腳上起了水泡、血泡,還踩爛了幾雙解放鞋。
一路走來的鄧明成和幾個鄉親佩服我的伯父是吃得苦的人,水泡、血泡枯了,干成老繭,又一個個再現。腳桿、身子多的是碰傷、撞傷、掛傷,他們都沒有折返。半個多月后,終于在麻坑洞內找到了水源,要是半途而廢,就沒有這個發現,的確是在疲憊中得到收獲。
他們曉得我的伯父是退伍軍人,行動起來雷厲風行,講話不含一點水分,做起事來要和自己較真。鄧明成說和伯父一起工作心里舒坦,講了一句中肯的話會得到他的肯定,做了一件對找水源利好的事會得到他的表揚。十多天來再苦、再累也值得,這就是成績。
我的伯父張富清有個心愿,能找到四季不斷流的水源,筑一座大壩,蓄滿一河水,修一個水電站,再修一條渠道,把清澈、純凈、甜潤的水引到三胡街上,讓沿路的鄉親們有水喝。再立起電桿、架設電線,讓三胡所有的鄉親們家里有電用,這幅藍圖是三胡區的景觀。
伯父想有了水、電,鄉親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透過他的視野,我看到三胡那些山巔上、山腰中、山腳下的寨子、壩子上的人家于炊煙裊裊中,這里雞鳴、那里狗吠和一陣陣牛哞聲中,在明亮的燈光下,過著舒適、甜蜜的田園般生活,好日子到家家戶戶。
筑壩開始后,伯父和鄉親們在河坎上、河溝里就地取材,從壁陡的懸坎上用鋼釬撬脫巖頭滾下來,又掄起鐵錘打巖頭。把一坨坨大巖頭使勁地打破,能扛的扛、能抬的抬,再把小巖頭挑到工地。鄉親們看到伯父參與其中,齊心協力把搬運來的巖頭堆成了一座“山。”
設計規劃的大壩從深深的基腳坑里一點點“長”高、“長”寬,橫臥到老獅子橋的河溝上。截斷了流水,是我伯父和鄉親們在辛勤的操勞中,用體力和汗水取得的成果。河水蓄了起來,成為鄉親們最好的取水點,到了熱天,他們勞動得一身汗巴巴的好到里面洗澡。
1963年3月,伯父張富清主導修建的老獅子橋水電站正式開工。他到三胡招募人才,籌備資金,購買設備,花了不少的心血。他把關愛送到施工人員的心里,讓他們克服各種困難,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把水電站修建好。在他的積極推動下,加快了工程的進度。
從山上砍來的杉木樹剔掉枝丫,砍去樹巔,剮了外皮做的電桿。到供銷社生資門市部買來的八號鐵絲扯直、拉長,安裝到瓷瓶上做的電線。這條簡易的供電線路,成了三胡區路程最短、送電范圍最小的供電網絡,讓胡家溝的街上到了每天晚上照得明明亮亮。
我的伯父說:“從一個區來講,能夠照上電燈,是漢族、土家族、苗族、瑤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祖祖輩輩從沒見到過的事,無味、無煙、無害的電燈更明亮,比起現在還照的桐油燈、樅膏燈、松脂燈、蠟燭燈、煤油燈要好多少倍!”讓三胡區提早進入“電力”時代……
伯父的電力夢,正跟進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步伐。每個年代都有當緊、當急的事,不能等、不能拖,想得在美,講得在多,都不如在行動中做出來,要切合實際,從鄉親們的利益出發,只有經過、做過,苦累得身上脫了一層皮,想到為鄉親們做事才劃得來。
他和修水電站的鄉親們早出工、晚收工。工地上飯食粗糙,吃不飽肚子,伯父也不到鄉親們的面前表露出來,他餓得實在難受了,悄悄走到水井邊喝一大瓢瓜泉水,又來和鄉親們一起干。他看到鄉親們工作很辛苦,都沒背后說過生活上的事,照樣在工地上埋頭苦干。
我的伯父到來鳳來了多年,還有一口濃重的陜西洋縣的口音,他怕鄉親們聽不懂,把他講話的速度放得很慢,非常重要的事,他要重復地講幾遍。他還向鄉親們學說來鳳人的方言、俗語,才好在布置、安排鄉親們的工作時得到幫助,起到作用,保證大家把事情做好。
伯父在財務管理上,該用的要用,把錢用到購買設備上,才支出得合理。該省的要省,伯父從沒邀請管理人員到三胡的旅社餐館打過牙祭。他曉得鄉親們忍得、挨得,他帶大家向鄉親們學習,要帶得起頭,要做得好事,這才是伯父在管理中對工作的認真、負責。
到了晚上,伯父和鄉親們坐到工棚里,反復征求他們對修水電站的具體看法,聽到好的點子、建議,只要對修水電站有幫助,都會一條條采納。他還關照隔家遠的鄉親要經常寫信回家,給家人報告工作中的平安。伯父坐到鄉親們中間,問寒問暖,一臉都是笑容。
老獅子橋水電站投運了,胡家溝兩個生產隊的鄉親家到了晚上燈火通明。伯父想要是能把小二龍山的水輪泵進行改造,既能抽水,還能打米、發電,一臺設備有了三種用途,才能發揮它的綜合功能,產生更大的效益,他要找人進行技術改造,不能把這件事耽誤了。
“楊師傅!楊師傅!你到家嗎?”伯父來找楊勝,站到他家大門口喊道。“哎!我到家!張同志,您今天有什么好事,走到我家來了?”楊勝答應后出來反問。伯父說:“楊師傅,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楊勝看著他說:“您說吧,是什么事,看我這個鐵匠做不做得像?”
“革勒車小二龍山有個水輪泵,光抽水沒起好大的作用,我想把它進行改進,既能抽水,又能碾米,還能發電。”伯父的想法非常超前,楊勝聽了后,為難地說:“張同志,您曉得我一個打鐵的人就這么大個能耐,我看您還是到機械廠去找懂行的技術員,他們有本事。”
伯父去找過,他們說水輪泵只能用來抽水,沒得別的作用。伯父說:“楊師傅,我去找過他們,他們都說不能改,沒改好,改壞了,連水都抽不成,倒成了一堆廢鐵,我要你把它改好。”楊勝說:“機械廠的技術員都改不好,我哪有那種本事,我打鋤頭、刀子還行。”
伯父誠懇地說:“楊師傅,你莫推,我曉得你行,會讓水輪泵發揮它更多的作用。”機械廠的人都說這是不可能的事,否定的人在多,都沒讓我的伯父打退堂鼓。伯父說到做到,買來加工設備,材料不夠,他給楊勝開介紹信,叫他從來鳳轉到湖南省龍山縣的機械廠。
他們走訪了和水輪泵打過交道的人,從它的功能、性能、潛能入手。還去咨詢機械加工的行家,又到來鳳縣水電局的工程師那里獲得技術參數……水輪泵進入改造期,材料準備得充足,改造的進展也快,到水輪泵改造完工,達到了伯父的要求,經過安裝并如期發電。
像我伯父一個管財貿的人,在偏僻的三胡區興建農村小型水電站,他找到了一條經濟發展的路,是他有一顆不變的初心。他沒有等、靠、要,參與到三胡的基礎設施的建設中,讓鄉親們不再到夜晚被桐油燈、樅膏燈、煤油燈的煙子把眼睛、臉上、鼻孔熏得黢黑……
2021年是中國共產黨建黨一百周年,在學黨史時,我們不會忘記上海石庫門的星星之火,嘉興南湖的點點波瀾,共產黨人在一艘紅船上承載起人民的重托,民族的希望。穿過險灘急流,越過駭浪驚濤,成為領航中國致遠行穩的巍巍巨輪,帶領我們走上康莊大道。
共產黨人牢記使命、賡續奮斗的100年,解放思想、與時俱進的100年,奠定基業、開辟未來的100年。在這100年里,共產黨人根植、服務于人民,不計小我濟百姓,不計小家系祖國,胸懷千秋偉業,讓我們看到百年大黨在神州大地的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也讓我想起伯父張富清在三胡區為辦小水電站腦汁絞盡、瀝血嘔心。每當他來到老獅子橋水電站,聽到水輪發電機運轉的聲音,看到配電柜上的儀表指示正確。送出的電讓鄉親們白天能打米,晚上能照明,干旱時還能從河溝抽水灌田,讓“渴”了的稻秧喝飽水……
伯父,今天的三胡鄉已經脫貧摘帽,國道、省道、縣道、村道四通八達,安全飲用的自來水安進了鄉親們的家里。有線電視和電信、移動、聯通的光纖也進村入戶,這樣的跨越,讓三胡人在“鄉村振興”中建設好自己的家園,這也是伯父心里最美好的愿景。
我要告訴伯父您工作過的三胡,建有一座35KV變電站,設置有一個基層供電所。從35KV三胡變電站引伸出的10KV供電線路連接了胡家溝、討火車、猴栗堡、苗寨溝、梨園子、橋亭子、官墳、獅子橋、石橋、范家溝、安子堡、六正、金龍、三堡嶺、黃柏、陽河壩。
再通過桿上變壓器,把10KV高壓電變成400V低壓電,接通的380V是加工的動力電,接通的220V是生活的照明電。一座座鐵塔的矗立,一根根電桿的挺拔,一檔檔電線的延伸,從紅山到三胡、革勒、高洞、土堡變電站的環形供電網絡,保證了電能的連續輸送。
電桿不再是杉木電桿,是一根根高大的水泥電桿;電線不再是八號鐵絲,是一檔檔外有絕緣層的鋼芯鋁絞線……伯父,我要告訴您,有人家的地方就有電力網絡,沒有人家的地方也有電力網絡,生長的電桿“樹,”蜿蜒的電線“藤,”已經是三胡最美的一道景觀。
伯父,三胡沒有無電村、無電組、無電戶,再偏僻、閉塞,哪怕到山頂上、山腰中、山腳下,只要有一戶人家,電桿要立過去,電線要架過去,一戶人家也是用電的鄉親,我們供電人不會把他們丟到電網外,投資再大要以人為本,才能實施“人民電業為人民”的宗旨。
三胡供電所的員工“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他們常年巡視到崇山峻嶺,做好供電線路的維護、整改、安裝、檢修、測試、搶修、升級的事,他們放眼山巒、溝谷,深入寨子、壩子,做的向鄉親們供好電的事,考慮的是鄉親們用好電的事,安全用電是第一大事。
白天的機械加工,奏響的是美妙、悅耳、動聽的音樂。晚上的寨子、壩子上下幾層樓房,一字排開的一棟棟樓房,一條條彩燈,一個個燈籠,一顆顆燈泡,山頂亮了,山彎亮了,山溝亮了,讓三胡鄉的每個寨子、壩子都亮如星海,來鳳縣的三胡村寨,夜夜燈光燦爛。
三胡的鄉村電網,是從伯父張富清當年架設的一條1.2公里10KV電力線路,發展到今天的四條10KV電力線路,全長達到了9308公里,年供電量增加到1230萬千瓦•時,實現了您心中的愿望。使得漂亮的三胡鄉,變成了彤紅的桃花鄉,芳香的楊梅鄉。
伯父,三胡鄉村電網早就并入到來鳳縣電網,來鳳縣電網早就并入到恩施州電網,恩施州電網早就并入到湖北省電網,湖北省電網早就并入到國家電網……這個電網很大,集水電、火電、風電、光電、核電于一體,是神州的強大電網,照亮了我們的中華大地。
當我走在三胡街上,看到寬敞的街巷,高聳的樓房,集鎮的新貌早已從閉塞、落后、貧困中換骨脫胎。一批又一批的共產黨人為了三胡人過上好日子,用自己的青春、熱血建設這片土地,幾十年奮斗下來,才有了今天嶄新的模樣,構織出一個幸福、溫馨的家園。
再行走到三胡鄉里,翠綠的山,清澈的水,聽的是鳥曲,聞的是花香。鄉親們居有家,種有地,喂養著牛、羊、豬、雞、鴨,種植了桃、犁、栗、梅、茶。斑鳩曲、竹雞歌、喜鵲調,三棒鼓、擺手舞,吼出的山歌唱吟的是日子好、生活美,桃源里的田園如詩如畫……
我的伯父戰爭年代出生入死,不怕犧牲,和平年代淡泊名利,扎根大山。回望您上世紀50、60年代在三胡區工作的時日,我仿佛看到您在獅子橋筑壩、修建水電站的身影,您在激情燃燒的歲月,用自己的執著譜寫了電力贊歌,更是三胡人美妙動聽的光明奏鳴曲。
伯父,我曉得您當年的動因,也是現在三胡供電人的目標,條件再艱苦,山路再危險,都阻擋不了時代的步伐。看到立起的電桿那就是一個個音符,看到蜿蜒的電線那就是一根根琴弦,在大山深處的彈奏,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向三胡全鄉兩萬多各族鄉親通電。
日子越來越好,生活越來越美,就是再過三十年、五十年,三胡鄉會建設成來鳳縣西北角的一顆光彩照人的明珠。伯父,到那時,三胡山上的樹更綠、花更香、水更清,任何人的到來,都會想起您當年奮斗的日子,行走到胡家溝的街上,披的是一身溫暖的燈光。(張崇文)
(注:我到湖北省來鳳縣卯洞(百福司鎮)公社讀初中、高中時,張健全比我低一屆,我倆玩得好,經常一起上下學,冬天常到山上砍柴,熱天常到河里洗澡,我們稱兄道弟,和他一樣給張建國喊的大哥,給張建珍喊的大姐,給張建榮喊的名字,也就給張富清喊的伯伯,給孫玉蘭喊的伯娘,到現在我和張建全還關系好,可以說是真正的好哥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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