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們聚在一起談論。對各自精通的流行風,服裝秀,色彩配,美體術,化妝經,烹飪活等話題津津樂道時,同為女人的我便無語,門外漢似的一臉茫然。與我提及這些,如對牛彈琴般的乏味。可我卻獨愛女紅,喜品其中的種種情味。
“女紅”的“紅”讀做“gōng”。說白了就是:織啊,繡啊的針線活。女紅——屬于一種中國民間藝術。在過去多半是指女子的針線活方面的工作,一般凡婦女以手工制作出的這些傳統藝術,稱為“女紅”。而這項女紅技巧從過去到現在都是由母女、婆媳世代傳襲而來,因此亦稱為“母親的藝術”。
我印象中第一次看母親做針線活,是給我縫棉襖。母親在一塊藍色的新布上均勻地鋪上層雪白的棉花,戴著頂針,在那夾著棉花的兩塊布上針腳一致地飛舞著,不時還拿起針在自己頭上輕蹭兩下。我在一旁看著這份母性的關愛好生幸福。
母親在農閑時,經常會搬個低矮的小木椅坐在堂屋門口,暖暖的太陽下她納著鞋底,密密麻麻的白色針腳有點像現在按摩穴位的磁點。最喜歡翻看的是母親收藏的那本黑色漆皮硬抄本。倒不是里面內容吸引了我,讓我愛不釋手的是夾在本子里的紙樣。那用舊報紙剪裁成的各式各樣的鞋樣中有外婆的小腳布鞋樣、有外爺的圓頭布鞋樣、有弟弟的虎頭鞋樣……每次做鞋時,母親都會做些面漿:“這樣做出的布鞋硬戧著呢!”
當母親隨著父親到部隊后,家里添了樣家什——縫紉機。母親可高興了:雙腳有節奏地踩著踏板,通過皮帶的傳動,縫紉針上下做著勻速規則地運動,她坐在縫紉機前的凳子上,專注地一手輕輕壓布,一手自然推動做著“喂”送布的工作。縫紉機歡快地發出“咔嚓咔嚓”的音樂,針兒和著音樂聲暢快地蹦跳,牽引著身體上的線翻飛舞動。當她停下來時,不是我可以穿新褲子了,就是她又給爸爸置了條平腳短褲。
我結婚那年,姨媽送來了八床六斤重的棉絮,嘴里不停地給母親交待:“這是今年才起的棉花打的,全給妮兒縫成被子,有蓋的,咱不冷!”老家的鄉俗里,姑娘嫁到夫家,怕吵架時沒得蓋,娘家總會陪嫁上厚厚的棉被。那時,我們一家已經搬入城內住進了樓房。商場內賣著現成的棉被和漂亮的被套,可母親依然選擇為我縫制被子。見母親跪在木地板上,墊床被單,將姨媽打好的新棉絮放在被單上,然后拿出精心挑選印有龍飛鳳舞象征吉祥的蘇杭綢面鋪在上面,再將多余的被單從四個方向回折在綢面上,并在四個角處細心地折出棱。一切妥當后,母親拿出一個大縫衣針,穿上根很長很長的大紅棉線,開始縫起來。母親一邊縫,一邊叮嚀:“這線可不能剪斷,一個角用一根線。四平八穩。”
母親從來沒教我做女紅,可因小時的耳濡目染,“一個女人家做不出女紅就不算女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地植入腦海。出嫁后,一次去北京玩,在頤和園里我買了套功能齊全的針線包。有了自己的裝備,在家里逮住機會我就不依不饒地秀一把自己的女紅活兒。
起初,丈夫瞧不中我做的女紅,給褲子絞邊都要送到裁縫店里去的。我只能在家里干著縫掉了的扣子,織補破了腳跟的臭襪子這樣的小活兒。別看活兒小,但是我仍然可享受其中,沉浸在穿針走線的過程中快樂不已。每見到肆意頂破厚棉襪出來顯擺的大腳拇指因我的縫補,而老實地縮躲回襪子內后,些許小小的得意升騰至心里泛起甜浸。
慢慢地,我“進軍”家里工作褲絞邊的領域。摸索著練就了“一根線正好縫一條褲腳,不多也不少。”的本領。對線長度的把握并不算什么,熟能生巧而已。我縫出的褲邊,針腳勻稱,在正面還看不出針線的痕跡。夠厲害吧!右手里拿著小針,小針的屁股上帶著根細線,左手平整地將褲腳攤手上,用小針隨手挑起幾枚線絲,我就勢抬手“飛針走線”完成了一個針腳。繼續前行,不一會兒,一條褲腳的邊就絞好了。三分鐘一條褲子,如何?神速吧!
一日,見朋友領工作服,主動攬活:我幫你打邊吧?朋友很是詫異:有這個必要?出去2元錢解決問題。我可不要欠你這個人情。
我苦惱不已:這不是錢的問題好吧!我真得很喜歡鏠東西,它能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女人,不錯的女人!
自古以來的女紅高手層出不窮。據說三國時期的吳王趙夫人就有“三絕”絕活:可在指間以彩絲織成龍鳳之錦是為“機絕”;能用針線在方帛之上繡出“五岳列國”地圖是為“針絕”;又以膠續絲發作羅絲輕幔是為“絲絕”。對此類高手,除了難以置信的咋舌便只有仰望的份兒。
我絕不是女紅高手,甚至連最起碼的女紅門檻都沒踏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在女紅中尋找女人氣息的偽女人。
如今,生活中需要女人做女紅的地兒越來越少,但那臺縫紉機依然靜靜地佇立母親家小小陽臺上,每次從它身邊走過,我都能聞到它身上散發出的女人的淡香濃情。
對女紅獨愛不變。與水平無關,與需求無關,只在意一份做女人的感覺。
品女紅柔情萬種。是呵護,是執著,是溫和,是甜美,是柔滑……那里面盈溢著母親對子女的疼愛,妻子對丈夫的體貼,女兒對老人的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