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駐村,便是4年。在村里的每一天,遇到的每一張臉,與村民所談的每一句話,都在我心底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我時常被一些東西感動著,尤其是在動員實施易地扶貧搬遷過程中的種種經歷,給我留下了人生中難忘的一頁。
莫振鋒和他的扶貧小分隊攀爬著工作隊成員
始行方知上山難
駐村沒幾天,上級就下達了第一項任務——精準識別貧困戶。經簡單培訓后,我們就要分赴村內各屯,按照《精準識別入戶評估表》的要求,對農戶家庭情況進行調查打分。因是第一書記,我當仁不讓地負起了調查交通條件最艱苦的4個屯的任務。
入戶調查的第一天,就讓我深深體會到了什么叫苦不堪言。我背著十幾斤重的資料,走在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上,攀爬近200米高的山,約70多度的陡坡,階梯是沒有的,有的只是一塊高一塊低被磨掉了棱角的石塊,稍不注意就會崴腳,有的地方得手腳并用才能勉強爬上去。過了山腰,地勢稍緩,依然還是石板路,一塊一塊鑲嵌在泥土里,朝上的一面被磨得很平,有的石板上還打了幾個小淺坑,據說能起防滑的作用。我有點犯傻,問同行的村干部,這石板路是誰做的?卻引來一陣笑聲。居住在山里的村干部老莫告訴我,這路自他懂事起就有了,小時候每天上學天天都走,20世紀70年代末和90年代末山里的幾個老人組織人手,分別修砌了2次,一直走到了現在。
我的心情有點沉重,隨著隊伍默默地往前走,翻過了3個山頭,終于到了北干屯。窮山惡水都不足以形容這里的貧瘠和惡劣的生存環境,20來戶居民散居在多個山坳平地里,最遠的一家還要繼續走2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達。震驚之余,我們開始了一家一家的入戶調查。
入戶調查的過程中,蘭宏黎一家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第一次入戶時,他們夫婦兩正坐在門口等著,見到我們來了,熱情地把我們迎了進去。他們的房屋是典型的大石山區農戶木瓦房,下邊是羊圈,上邊住人,屋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盞暗黃的燈光。通過詢問,得知蘭宏黎一家都是毛南族人,平時在山里種些玉米,還養著十幾只山羊。他們有兩個女兒,一個在念初中,一個9月份剛剛到廣西民族大學念預科。我很吃驚,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竟然出了個大學生,連連詢問:“女兒念預科開銷很大吧?你們的年收入有多少?”蘭宏黎靦腆地笑了笑,他聽出了我的意思,回答說:“再難也要供娃仔讀書的,只要她讀得,沒有錢我就先借,以后再慢慢還。”他的妻子補充說:“我們在山里也用不了多少錢,一個月我們家有幾百塊低保,我們兩個一百塊都用不著,過年再賣幾個羊,得錢留給孩子讀書。”
隨著進一步走訪了解,我心里五味雜陳,同情之余又帶著深深的欽佩和感動,在這么惡劣的環境,在這個黑漆漆的沒一樣像樣家具的家中,竟然有著如此堅強勇敢的父母和如此奮發努力的孩子。我當時立即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想辦法資助蘭宏黎的兩個女兒繼續讀書,決不能讓他的女兒因家庭貧困而輟學。第二年春節,我向廣西水電集團申請到了助學金,此后每年他的女兒都能拿到數千元助學金,直至念完大學。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踏著有些濕滑的石板路,看著一株株傲立在懸崖絕壁上的樹木,不禁想到,廣大勞動人民身上總是閃耀著堅忍不拔的品質,身體里流淌著的都是百折不撓的血液,就像蘭宏黎這些居住在山里的村民們,雖然困苦,卻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向往。
幸甚見君下山歡
2016年下半年,中央以及廣西壯族自治區相繼出臺了易地扶貧搬遷政策,地方脫貧攻堅指揮部要求,駐村人員第一時間向易地扶貧搬遷對象做好政策宣貫以及搬遷意向調查摸底工作。我清晰地記得,當時組織全村的易地扶貧搬遷對象在村委開會,宣講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的情景。
蘭宏黎夫婦倆都來了,大家都很興奮,紛紛聊著、暢想著搬離大山后的生活。不一會人到齊了,會議開始,當我宣講到搬遷自籌款的內容時,大部分人開始沉默了。當時的政策是易地扶貧搬遷人均自籌款不低于1萬元,如蘭宏黎一家4口人,想要在鎮上拿到安置房,得交4萬元,山里有些貧困戶家里有六七口人的,就要交六七萬元。這對祖祖輩輩居住在山里的貧困戶來說,的確是一項沉重的負擔,當天會議后進行摸底調查時,只有1戶貧困戶簽了搬遷意向書。
2017年春節后,廣西自治區明確規定易地扶貧搬遷自籌款不得超過3000元,不久后,又進一步明確只收取2500元/人的搬遷自籌款。文件出臺后,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找到蘭宏黎,向他告知這一好消息。山里不通電話,我就想著也許圩日能在鎮上找到他。那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卻又不算很熱,鎮上趕圩的人也比平常多了些,好不容易,我在鎮上的米粉店找到了蘭宏黎的妻子。當我跟她說到搬遷自籌款大幅降低,他們家只需要出1萬元就能搬到鎮上安置房居住的時候,蘭宏黎的妻子眼角帶著淚,跟我說了一大通毛南話,盡管我一句也沒聽懂,但我知道那是高興,那是感激。
沒多久,村里的搬遷戶大多都簽署了搬遷申請書和承諾書,2017年底,洞江村第一批、第二批搬遷戶全部拿到了易地扶貧搬遷安置房的鑰匙,在單位的幫助下,開始了裝修并搬遷入住。2018年大年二十九,我與單位的幾個幫扶聯系人,來到了鎮上的安置小區,向搬遷戶祝福新春并送上慰問品。當晚,我們在蘭宏黎家里,與部分搬遷戶們一道提前吃了頓“年夜飯”。這頓飯很是熱鬧,我記得當晚,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感謝黨和政府,以后終于不用爬山回家過年了,那條石板路我早就走膩了。”
百轉千回方搬盡
得益于黨和國家的好政策,村里大部分的搬遷戶也都非常愿意搬離大山,尤其是家庭有了小孩的貧困戶們。但還是有少數的單人戶,因舍不得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莫宏召就是其中一個。
莫宏召50多歲,單身,幾個兄弟成家后都分家了。只有他一個人住在山中的老房子里。他人挺老實,也讀過幾年書,就是很倔強。我與莫宏召的幫扶聯系人早先動員他養雞,他倒是答應了,而且還很積極,2017年底,我們到山里開展幫扶聯系工作途經他的家,看到他養的雞又肥又大,都是純天然喂養,于是,我們七八個人一下就把他養的雞給全買了。那天他很高興,因我們還要進山做工作,他硬是要提前幫我們把雞挑下山。因事在身加上實在拗不過他,我們也就隨他了。等我們做完工作下到山腳的時候,已到了傍晚時分,他已經在山腳等了近5個小時。把雞交給我們后,他才放心離去。
看著他步履蹣跚地走在陡峭的石板路上,我很是感慨。多么誠實善良的村民啊!他也許沒什么文化,也許有著這樣那樣的不足,但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那份單純和質樸。
莫宏召跟我們的關系也處得挺好,可一說到讓他申請易地扶貧搬遷,他卻犯了渾,怎么說都不答應。我與他的幫扶聯系人老覃,沿著山里的石板路,來到他的家里,動員他申請搬遷,他卻說:“我要養雞,搬到鎮上就沒地方養雞了。”我們告訴他說:“這不沖突,先申請,家里還繼續養著雞,等拿到房子后,也許有別的工做了呢?賺錢還要多呢。”他答復說考慮考慮。
第二次上門,繼續動員他搬遷,他卻答復說:“鎮上水泥房子太熱,家里瓦房涼快。”好說歹說還是不同意搬遷。回去后我跟幫扶人討論,是不是他沒什么錢,想要我們資助一點卻不好開口呢?
于是,第三次上門動員他搬遷時,幫扶聯系人老覃開口就說:“只要你搬,自籌款有困難我幫你繳,住進去了送床鋪、送空調給你。”出乎我們的意料,莫宏召當時有點生氣。他反復說:“我不要錢,錢我有。我不要錢,我有錢。”還把存折拿給我們看。我們更加納悶了,覺得他就是個油鹽不進的老頑固,只能悻悻而歸。
那天晚上回到村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搬遷的事,想到我們每次到莫宏召家中,他質樸而熱情的笑臉。想到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決不能落下一個貧困地區,一個貧困群眾”的指示,我心底暗下決心,一定要啃下這塊“硬骨頭”。隨后,我一方面與幫扶人多次找莫宏召談心,講政策,話家常,盡量消除他的顧慮;一方面請他的親戚、鄰居不斷給他做思想動員。還開車拉著他到鎮上趕圩,順著帶他去看搬遷安置房建設情況,幾次三番下來,他終于動心了。
兩個星期后的一天,莫宏召來到村委,一見到我就說:“書記,我搬了。”
莫宏召是最后一個申請搬遷的貧困戶。
2018年底,洞江村三批40戶搬遷戶全部實現搬遷入住,整村也摘掉了貧困帽子。搬遷群眾在政府的引導下成立了合作社,還請來企業共同發展食用菌種植產業。在安置小區走訪的時候,我從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感覺到了與以往的不同,他們臉上的笑容多了,衣著也不再臟破,精氣神也提起來了。我想,隨著黨和政府不斷出臺完善針對易地扶貧搬遷群眾的好政策,搬遷戶一定能融入現在的生活環境,由山里人變成鎮里人,日子越過越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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