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有個莊記箍桶鋪。老板為人刻薄,又是個老酒鬼,人家背地里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莊酒桶”。
這莊酒桶不光愛喝酒,還喜歡賭博耍錢。碰上運氣好贏了錢,喝高興酒;遇上手氣不好輸了錢,就喝悶酒。一個小小的箍桶鋪,哪經得起他這么窮折騰呀!所以,盡管他已四十開外的人了,還是光棍兒一條。
莊酒桶為了外出喝酒賭錢方便,又不影響招攬生活,就想起要招個小學徒給他干干雜活,守守門,但又怕小學徒偷他的酒喝。所以他招學徒的條件既簡單,又很特別。
有一次,有個遠房親戚給他領來一個孩子,想學點手藝,混口飯吃。莊酒桶一聽很高興,把孩子叫到身邊,從櫥柜里拿出一瓶酒,舉到孩子面前問:“你知道這是啥東西嗎?”
那孩子一看瓶子上的招貼紙,便回答說:“這是‘二鍋頭’,又叫老白……”他那“老白干”的“干”字還沒出口,莊酒桶就得耐不住了,一口回絕:“不要,你還是回家玩去吧!”
后來又有朋友給他領來一個孩子,莊酒桶照樣拿出一瓶酒問孩子:“這是什么呀?”
那孩子一看就明白了:“這是黃酒。”莊酒桶一聽就說:“不要。”那孩子還沒聽懂他說的“不要”是什么意思,還一個勁兒地解釋:“老板,我知道黃酒又分女兒紅、加飯酒、花雕酒,多年的老陳酒,統統叫紹興老酒……”
莊酒桶一聽,鼻子都差點氣歪了。心想,這小子比我師傅還師傅呢,能收嗎?便一連說了五個“去去去”,硬把孩子給攆走了。
這莊酒桶考學徒的事,后來被大伙兒傳開了。趙二愣一聽,心想這回該輪到我啦,我保他能收留我。
那天他也托人把自己領到莊酒桶家里,裝得傻乎乎的樣子,接受莊酒桶的考問。
“你愿意在我這兒學手藝嗎?”
“愿意。”
“在我這兒干活,得吃得起苦。”
“我沒享過福。”
“那好,我給你看樣東西。”他拿過一瓶酒:“你看這是什么呀?”
二愣搖搖頭。
“呣,有意思。你看仔細啰!”
二愣接過酒瓶,左看右看,還是搖搖頭。莊酒桶一看這勁頭,覺得有門兒,便從二愣手里拿過酒瓶,打開瓶蓋兒,沖著二愣的鼻子把酒瓶朝前一舉:“你聞聞,這到底是啥玩意兒?”
二愣一聞,一皺眉頭,一歪腦袋:“咦——貓尿!”
莊酒桶一聽,一拍大腿,高興地站了起來:“好好好,真是個好孩子。從今天起,你這個徒弟我就收下啦!”
那個帶二愣來的人一聽,想笑不敢笑,心想,這莊酒桶是犯了什么毛病!人家在變著法子罵他,他還一個勁兒地說好呢。
從那以后,趙二愣就成了莊記箍桶鋪里的小學徒了。每天除了給師傅端屎倒尿,洗洗涮涮,跑跑腿兒,那木器上的手藝一點兒也沒沾邊兒。莊酒桶覺得這小家伙雖然有點愣頭愣腦,但一不懂酒,二又勤快,養著他比養條狗更值得。
這一天清早,莊酒桶和幾個牌友約好,又到外面打了一回牌。還不到晌午時分,只見他一手抓著一只老母雞,一手提著一只大蹄膀,腰窩里一左一右揣著兩瓶酒,興沖沖地回到家門口,一邊踹開大門,一邊直起嗓門喊:“二愣哪,快幫師傅接接手!”二愣伸手接過師傅手上的雞和肉,說:“師傅,看樣子您又贏上了!”只見他“嘿嘿”一樂說:“二愣,快給師傅下碗面條,吃完我還得走,趁今兒手氣好,我再抓他一把,回頭我給你捎只煎餅嘗嘗。”二愣心想,你贏了喝酒吃肉,我守家看院干重活兒,只能吃個煎餅,好個莊酒桶,你也太摳門啦!
莊酒桶吃完面條,一抹嘴兒,正要起身出門,忽然想起一件事來,便把二愣叫到跟前說:“師傅馬上又要出去了,我吩咐你幾句。”說著,他一指那母雞:“這雞待會兒你把它關在后院的籠子里,當心別讓屋后人家的大黃狗給叼去。”他又一指那蹄膀:“這玩意兒就掛在廚房的柱子上,要當心隔壁人家的大花貓偷吃去。”
莊酒桶轉過身子,把剛才揣回來的一瓶老白干和一瓶紅葡萄酒放到桌子上,正兒八經地對二愣說:“特別是這兩瓶玩意兒,要格外當心。這瓶白顏色的是白砒霜,紅顏色的是紅砒霜,喝上一口,小命就沒啦!我這就放進櫥柜里,你千萬別去碰它。記住了嗎?”二愣傻呼呼地回答:“哎,記住啦!”
等莊酒桶一走,趙二愣提起母雞和蹄膀就上了街,找到了開菜館的洪掌柜,對他說:“掌柜的,麻煩你把這雞和肉給拾掇拾掇,燒一燒。我師傅說啦,燒好讓你先盛一碗下酒。”這洪掌柜生性愛貪點小便宜,就滿口答應了。
大概到了晌午時分,二愣便端著一大砂鍋清燉母雞蹄膀回到了鋪子里,然后掩上大門,從櫥柜里拿出那兩瓶酒,準備來個“畢業慶典”。他打開瓶蓋兒,便一口酒一塊肉地大口吃喝起來。不一會兒,兩瓶酒和一砂鍋雞和肉吃了個底朝天。他把骨頭殘渣倒在外面的菜地里,用泥土掩蓋起來,再把砂鍋藏藏好,然后把兩個空酒瓶扔在了身邊,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到了上燈時分,莊酒桶一搖一晃地回了家。看他那氣色,這一回準在牌桌上輸得不輕。他走到家門口,看見大門虛掩著,就把門狠狠一腳踹開,直起嗓門“二愣二愣”地喊。可就是沒人答應。他走進里間一看,只見小子睡得像個死人,旁邊還放著兩只空酒瓶。他一看不對勁,打開櫥柜一看,兩瓶酒不見了;到廚房一瞧,蹄膀也沒了;再趕到后院一望,哪有母雞的影子!氣得他“血火”蹭地一下就上來了,照著二愣的屁股就是兩腳,把他從睡夢里踢得嗷嗷叫:“哎喲喲,師傅,您這是干嘛呀?”
“還干嘛呢,看你干的好事。我問你,我那雞和肉到哪兒去了?”
二愣見師傅問他,便嚎叫似的哭訴起來:“哎喲喂,師傅哎,可不得了嘍,我闖了大禍啦!”
“你嚎個逑呀。什么事兒,給我講清楚。不然我饒不了你!”
二愣邊抽泣、邊比劃地訴說起來:“師傅哎,你出門前不是叮囑過我嗎,要我看好廚房里的肉和后院的雞。為了讓您老放心在外,我是一會兒前、一會兒后地來回跑。可不一會兒,有個主兒來咱鋪子里談生意,我正和他說著話,忽聽后院的母雞咯咯叫個不停,我連忙撇下生意趕到后院,一瞧,母雞不見了。我急忙四處尋找,可找了老半天,也沒見著母雞的影子;等我回到前屋,那談生意的主兒和那只蹄膀也不知去向了。您要我看住的這兩樣東西,我一樣都沒能看住,心想這回可闖了大禍了,等師傅回來還不劈了我呀?再說師傅您供我吃供我喝,對我挺不錯的,今天我犯了這個事兒,還有什么臉面見您哪?還不如死了省心!于是拿起櫥柜里的那兩瓶毒藥。誰知喝了一瓶根本不管用,接著我又喝了第二瓶,后來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以為我已經死定了,誰知你回來踹了我兩腳,不知咋的,我又活轉來啦!師傅,您那砒霜咋不管用呀?”
莊酒桶聽了哭笑不得,只好尷尬地說:“這……這大概是毒性不夠吧!”
二愣忙說:“毒性不夠?師傅,不夠您就再給我來兩瓶吧!”(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