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稱之為家門的你,自然也姓趙。我倆同歲,今年都是知天命之人了。
因為一次特殊的經歷,我認識了你。那次經歷對于你而言是一次磨難,終身難忘。
2014年8月3日,對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日子,但對于你、你的家人、你身邊的同事、你的鄉親而言,卻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這一天,云南昭通魯甸縣發生了6.5級的強烈地震,震中在魯甸縣的龍頭山鎮。而你是魯甸供電公司龍頭山供電所的一名員工,還是一名班長。
地震的當天是周日,本來是休息的日子,而你卻還在上班。地震前一兩周龍頭山一帶下了很多次大雨、暴雨,大量的雨水導致泥石流頻發,從魯甸縣城到龍頭山鎮的公路多處塌方,道路運輸不暢,由此造成龍頭山鎮燃油供應很緊張,燃油需憑票供應。這不,供電所的工程車快沒油了,車子沒油了跑不出去,如何應急搶險保供電?因此,所里讓你周日也加加班,到鎮上的派出所去申請油票。你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當班執勤的民警與你也很熟,把你們申請的油票拿給你后,拉著你的手說,正好,我們一樓一個辦公室的照明有問題,不知是接頭還是線路的問題,我們搞不清,你是專家,你幫看看。這樣的問題對于你和你的同事而言,幾乎天天都會遇到,遇到了都不會推辭,而且基本都能做到手到病除,因此稱你們為專家,這也不是恭維你們。
你跟著那位民警走進了隔壁的辦公室,你脫了鞋子,找了張舊報紙墊在桌子上,就爬上了燈頭下的辦公桌。
正當你仔細查看燈頭的時刻,突然間大地轟鳴,天搖地動,一剎那,你一個踉蹌就從辦公桌上跌倒下來,幾乎也就在那一瞬間,派出所3層高的辦公樓房倒塌了。倒塌下來的混凝土預制板、磚墻等破碎物件把你緊緊地擠壓在桌子邊上一個逼仄的小小空間里。剛開始時,你腦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漆黑,完全懵了,一會兒后,你才意識到:地震了!
此時的你,除了腦子在急速轉動之外,身體的其他部位仿佛都不能動。自己身邊的那位民警呢?你喊他,但沒有任何回音。你被隔絕了,一陣陣恐懼向你襲來,這片廢墟之下,除了你,瞬間已沒有了其他的生命氣息。此時的你還不知道,倒塌的3層樓房直接導致當天在派出所當班執勤的包括所長在內的4名民警犧牲。
你整個的身子仿佛是被釘在了地上,一點都不能動彈。很快,你感觸到了疼痛,鉆心的疼痛。你記得自己的手機放在褲子左邊的口袋里,此時卻無法感觸到它是否還在自己身上,左手臂絲毫不能動彈,你試著想動動右手,右手也被壓著,一動就感覺到肌肉有被撕裂的鉆心的疼痛,于是只好作罷。忍耐著、堅持著,保持體力,耐心等待,也許這是唯一能獲救的辦法。
突然,黑暗中響起了手機的鈴聲,那是自己手機的鈴聲!它還在自己左邊的褲袋里。手機鈴響了,卻無法接通,這是怎樣一種折磨呀。在不斷響起的手機鈴聲的鼓舞下,你還是在不斷嘗試要把右手抽出來,終于,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你抽出了右手,用右手把左邊的褲袋直接撕開,拿到了手機。寂靜中響起的手機鈴聲和黑暗中閃亮的手機屏幕,使你一陣狂喜,手機是你兒子打來的。
兒子那年18歲,剛參加完高考。地震的當天兒子與他的一個表兄待在縣城的家里。地震發生了,離震中幾十公里外的他們雖然也受到了不少的驚嚇,但房屋并未倒塌,待在家里的人都安然無恙。兒子鎮定下來后首先惦記著的是:家里當天唯一外出的是父親,父親去供電所加班去了,父親的情況怎么樣?兒子好不容易把你的手機打通了,卻又長時間無人接聽。網上很快有信息傳來,這次強烈地震的震中在魯甸的龍頭山鎮一帶,這讓兒子更急了。終于,兒子聽到了你微弱的聲音,得知你被掩埋在廢墟之下,那一刻,兒子喜極而泣。很快,兒子止住了眼淚,在電話里對你說:“爸爸,您等著,不要慌,我來救您!”說完,兒子和他表哥一道下樓騎上自家的摩托車一溜煙地絕塵而去。
兒子參加高考前的兩個月,外出乘坐別人的車子出了交通事故,還傷著了脊椎,那段時間走路都不是很方便,但在這危急時刻,傷痛仿佛一下都沒了。從縣城前往龍頭山鎮的路上擠滿了行人、車輛,騎行了一段路后,公路塌方了,路斷了,兄弟倆只好棄車步行。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們在崎嶇的山路上摸黑跌跌撞撞疾行幾個小時后,終于到達了龍頭山鎮。
此時的龍頭山鎮一片混亂,抗震救災的先頭部隊還未抵達,當地受災的民眾各自都在忙于自救,叫喊聲、哭聲不絕于耳。天,漆黑如墨。大地顫抖后,伴隨著不斷的余震,還下起了雨,很快雨勢加大,大雨如注。手機里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而兄弟倆徒手刨挖的效果卻很不理想,進展非常緩慢。4日凌晨時分,救援的先頭部隊到了現場。4日凌晨5時左右,在部隊官兵齊心協力的救援下,你在被掩埋了十幾個小時后終于獲救。被從廢墟里抬出的那一刻,你虛脫了、昏迷了。你醒過來時,已是白天,發現自己躺在一座臨時搭建的大帳篷里,渾身上下的傷口都已做了簡單處理,身上纏滿了繃帶。
4日的白天,后續的救援人員陸續抵達龍頭山鎮,增加的救援人員開始著手將傷勢比較重的傷員從地震現場轉移到魯甸、昭通,以求得到更好的救治。當救援人員來到你身邊,考慮將你作為首批人員轉移時,你指著身邊其他的傷員對救援人員說:“他們的傷比我重,我的傷輕一些,我還撐得住,先轉移他們吧。”家門,在這性命攸關、機會均等的時刻,你把希望優先讓給了別人,我敬佩你!
身邊的傷員一個個都陸續被轉移走,你留在現場繼續接受簡單的治療,以堅強的毅力支撐著。但因為你在廢墟下被掩埋了十多個小時,特別是左手臂受到嚴重擠壓,導致血脈不通,部分肌肉組織壞死,由此造成血液里毒素急速增加,感染了身體的其他器官。到了8月5日,你的傷勢、病情急劇惡化,人已處于昏迷狀態,必須立即轉移。你在昏迷中被緊急轉移到昭通市人民醫院。一到醫院就被送進了重癥監護室,此后很短的時間里,醫院連續下了幾道病危通知書。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在昭通市人民醫院的重癥監護室。在門口,你90歲高齡的父親、他老人家是一位退休的老師,你媳婦也是一位老師,一位小學老師,還有你的兄弟姐妹、親戚朋友等,十多個人都在那兒焦急地等待著。
我和同事被允許進到重癥監護室看你時,你的病情還不穩定,人還不是很清醒。你躺在病床上,蓋著被子,只露出頭部,但頭部的大部分都纏著繃帶,整個頭部又只露出微微睜開的腫脹的雙眼、少許的面部,面部的顏色呈豬肝色,那應該是淤血的緣故吧。我俯下身子輕輕對你說:“我們大家都關心你,惦記著你,你很堅強,要繼續堅持,安心養傷。”看得出來,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因為我看到你微微睜開的雙眼輕輕眨了兩下。
在接下來的治療中,你的左手臂被截肢,至此,病情開始好轉。在醫院里繼續治療、觀察一段時間后,你出院了。得知這些消息后,最先我為你感到難過,因為從此以后,你就沒有了健全的左手,成了殘疾。但最終我又為你感到高興,因為你的生命得以延續。人,活著就是最好的。
2015年春節前夕,我專門去昭通看你。進到你家,我第一次看清了你的模樣:中等個兒,敦實的身板,黝黑的膚色,臉上總是掛著微微的笑容,披著一件外衣,外衣的左衣袖卻是空空如也地懸垂著。你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對此,我釋然了。你雖遭磨難,卻在笑對一切、笑對生活呢。你的話不多,我們的很多話語都是你媳婦接過去說的,她是老師,她把我們都當成了坐在她教室里的小學生看待,這很自然。你兒子放寒假了,也在家。小伙子因為上一年高考前遇上車禍,傷了身體,影響了考試的發揮,最后選擇上了一個專科學校。兒子的個頭比你高一些,長得很結實,一看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當大家紛紛夸贊他救你的“英雄壯舉”時,他站在他媽媽身邊,漲紅著臉,沒說話,不停地搓著雙手,顯得很靦腆,但那情形好像是在說,這有什么值得夸獎的,他是我爸爸,我是他兒子,這是應該的。
也就是在這一年,你和你所在的團隊——龍頭山供電所的同事們獲得了我們企業集團的表彰和獎勵。在頒獎現場,集團公司的一位領導在聽取了關于你的事跡介紹后,叮囑我們道,對于這樣優秀的員工,我們一定要繼續關心關懷他、幫扶他,使他能夠幸福地生活,我們不能讓這樣的員工既流血又流淚。
隨后兩年的春節前夕,我都找時間專門去看你。截肢后,在香港一個慈善組織的幫助下,醫療機構為你裝上了假肢,裝假肢的費用,除了慈善組織的贊助外,企業也為你提供了相應的幫助。幾次到你家,都見到了你90多歲的父親。老父親獨處一室,屋子里燒著一個炭火爐,室內很暖和,拉著老人的手也是暖融融的。家里其他的房間卻都沒有燒爐子,到處都是冷颼颼的。由這個細節看得出來,你很敬重自己的父親,一家人都很敬重他老人家,你在父親面前是個孝順的兒子。
自從認識你之后,每逢過年過節,你我相互之間都會通過手機短信給對方送去問候、祝福,短信里我倆互稱家門,詞句雖短,情誼卻真。你兒子高中畢業后讀的學校雖然不是很理想,但小伙子很珍惜,讀了大專,又接著升了本科,他去年本科畢業后參加了工作,我真心為你、為你的兒子、為你們全家感到高興。前年春節,我獨自開車從昆明回四川過年,要路過昭通,你得知這個情況后,一定要我從昭通高速路口下去,你們會在那兒等我,要請我去家里坐坐。對于你真誠的邀請,我婉拒了。大過年的不想麻煩打擾你們,你和你家人的心意我領了,謝謝你們。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對于你而言,這后福不是大富大貴,是老父親健康長壽,是妻子賢惠、兒孫孝順,是家庭的和睦與幸福,人生有此,足矣!
家門,至此,我不得不直呼你的名字了。我家門的名字叫趙旗。
(作者單位:云南電網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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