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周以來，歐盟為避免重蹈今夏氣價飆升覆轍而推出的天然氣價格上限計劃陷入巨大內部分歧，屢次談判未果。歐盟輪值主席國捷克決意打破僵局，接連提出折中方案——12月19日，歐盟各國能源部長終于達成協議，在高氣價觸發相應機制后實施緊急限制。馬拉松式協商雖然告終，但此舉由始至終廣遭質疑，被批評者視為無效的政治“幻覺”和具有潛在破壞性的飲鴆止渴。

　　引入天然氣價格上限，也即歐盟所謂的天然氣市場修正機制，是歐洲能源危機爆發以來爭議最激烈的應對舉措。歐盟理事會19日晚發布公告，新機制將于2023年2月15日啟用，有效期一年。當歐盟天然氣價格基準——荷蘭TTF的近月合約價格連續三個工作日高于180歐元/兆瓦時，同期比全球液化天然氣的參考價格高出35歐元以上時，該機制被激活。一旦觸發，理論上將至少運行20個工作日，一個月、三個月和一年期的TTF合同將不允許以高于液化天然氣現貨參考價35歐元的價格進行交易。

　　協議還設定了“急剎車”機制。若發現供應安全和金融穩定存在風險，尤其像天然氣需求在一個月內增加15%或兩個月內增幅達10%、液化天然氣進口急劇下降或TTF交易量同比大幅下滑等，可以暫停實施限價。

　　限價紅線設在哪里，是各方的爭議焦點。歐盟委員會在一個月前提議，把天然氣價格上限設在275歐元/兆瓦時，但所有人都不滿意：一些國家認為上限太高難以發揮作用，比如波蘭氣候部長將這一上限觸發水平稱為“笑話”，包括比利時、波蘭和希臘在內的10多個國家要求將上限降至200歐元/兆瓦時以下，讓限價更易觸發。歐盟最大經濟體德國、荷蘭和奧地利則擔心限價可能擾亂歐洲能源市場，令急需的天然氣遠離歐洲市場，呼吁采取謹慎態度。

　　在一輪接一輪討價還價式談判中，氣價上限由275歐元/兆瓦時一步步調低。周一的會議是能源部長們就此達成協議的最后機會，事實上，直到最后一刻，矛盾也未徹底化解：匈牙利投了反對票，奧地利和荷蘭棄權，但投贊成票的國家達到了法定多數。最令人意外的是此前的帶頭反對者德國立場逆轉，最終支持該協議。就在周一會議開始之前，德國經濟部長哈貝克還聲稱，“德國不反對低氣價，但我們必須非常小心，以防好心辦壞事。”

　　匈牙利外交部長彼得·西雅爾在周一歐盟能源委員會前警告說，匈牙利對價格上限說“不”，因為供應安全是第一位的。他認為，引入限價會導致價格上漲。相反，歐洲要做的是建造管道和液化天然氣終端，并尋找新氣源。

　　發布會上，歐盟能源專員卡德里·西姆森說，“該機制旨在取消歐洲為其能源支付的‘戰爭溢價’。”捷克工業和貿易部長約瑟夫·西克拉強調，“我們再次證明，歐盟是團結一致的，不會讓任何人將能源用作武器。”

　　然而，無論是針對俄羅斯油價上限的拉扯還是圍繞天然氣上限的分歧，無一不彰顯出，歐洲應對能源危機的聯合行動布滿裂痕。

　　歐盟委員會此前表示，氣價上限機制經過精心設計，既有效又不會危及供應安全、歐盟能源市場的運轉和金融穩定。

　　據澎湃新聞觀察，這種“既又還”是歐盟在此輪能源危機中制定政策時的典型心態，也正是由于這種想法，導致諸多能源政策的最終實施效果大打折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套氣價上限復雜機制究竟將產生何種影響還有待觀察。多方對此表示懷疑，并稱這是歐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天然氣供應風險很可能有增無減。

　　曾威脅要遷出歐盟的洲際交易所集團19日表示，將對歐盟能否公平有序管理TTF交易市場進行嚴格評估。

　　歐洲能源交易所協會此前警告，對天然氣限價可能導致場外交易增多，此類交易不在價格上限適用范圍內，很難追蹤，可能對歐洲能源市場供應和金融穩定構成重大風險。

　　歐洲獨立智庫布魯蓋爾研究所(Bruegel)高級研究員Simone Tagliapietra認為，“保障措施太多，很難完全理解它將如何發揮作用。”他說，歐洲的能源危機主要是由俄羅斯的天然氣削減引起的需求/供應失衡。為了重新平衡這一點，歐盟國家需要做兩件事：最小化能源需求和最大化能源供應替代方案。這是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而不是價格上限。

　　“如果市場無法吸引昂貴的液化天然氣，預計能源危機將惡化。”巴黎政治大學國際能源專家Thierry Bros 批評道，在因教條主義設計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能源危機之后，歐盟政治領導人正在扼殺迄今唯一能夠確保天然氣供應安全的工具。歐盟對自由市場的干預難以奏效，“這看起來是個非常繁重的過程，可能會加劇危機。 ”

　　德國天然氣游說組織Zukunft Gas表示，歐盟試圖限制天然氣的批發價格上限是一種“政治幻覺”，在實踐中行不通。通過歐洲范圍內的天然氣分配機制來抑制需求更具現實意義，“但這不在布魯塞爾的談判桌上。”

　　德國公用事業行業協會表達了對歐盟天然氣價格上限的擔憂，“如果這導致到達歐洲的天然氣太少，它需要進行調整。”

　　根據現有規則，場外交易被排除在外。一些分析師警告說，激活價格上限可能會導致交易轉移到場外交易市場，而這會讓消費者像以前一樣容易受到價格上漲的沖擊。

　　俄羅斯總統普京此前曾警告說，如果歐盟引入價格上限，將停止向歐洲供應天然氣，轉而交付給亞洲客戶。

　　據俄媒報道，就歐盟達成天然氣限價機制，克里姆林宮發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說：“這違反了市場定價機制，破壞市場程序，任何涉及限價的做法都不可接受。”

　　在俄烏沖突后，歐盟同美國一道對俄羅斯施加嚴厲制裁，試圖打擊俄石油和天然氣出口，但也導致了歐洲能源供應緊張、價格飛漲。年內，自去年以來就一路上漲的歐洲天然氣價加速飆升，8月時一度達到每兆瓦時近350歐元，不過幾天內又快速回落。澎湃新聞注意到，相較于年內高點，TTF價格現已回落至107歐元/兆瓦時左右，但仍是去年同期價格的兩倍。高氣價導致歐洲居民用氣和工業用氣成本攀升，通脹居高不下。

　　這并不是歐洲能源的最后一個“寒冬”。

　　國際能源署執行干事法提赫·比羅爾近日表示，歐盟2023年可能面臨約270億立方米的天然氣短缺，約占歐盟天然氣基準總需求的6.8%。比羅爾在與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聯合召開的記者會上說，歐洲初冬異常溫和的天氣并不確定會持續下去，俄羅斯天然氣供應可能進一步下降，全球液化天然氣供應預計吃緊。這三種情況疊加在一起，歐盟可能會遇到問題。

　　法國能源監管委員會官員9日說，歐洲聯盟未來幾年都將面臨天然氣供應受限的狀況，2023-2024年供暖季的能源供應形勢可能比當前供暖季更加緊張。

　　法國能源監管委員會主席?，敿~埃勒·瓦貢接受法國媒體采訪時稱，雖然法國天然氣消耗量并不算多，但整個歐洲地區天然氣使用量相當大。歐盟下個供暖季將“更加艱難”，天然氣供應緊張的狀況將持續。

　　天然氣限價機制可能會令歐盟明年的天然氣供需形勢雪上加霜。有學者和市場人士提出，一旦明年該機制開始運行，歐洲多國的儲氣庫運營商將無法填滿其儲氣設施，因為供應轉向了其他市場。（楊漾）